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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葬禮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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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葬禮(一)

清風嗚咽,大地哀慟,烏泱泱一片成千上萬的人群肅穆默哀,英雄棺槨肅穆的穿過人群,每個人都低頭默哀,軍人們舉手敬禮,不長的一點路走了十幾分鐘,每一步走的沈重悲壯,振聾發聵。這十幾分鐘,就是一個人消失的十幾分鐘,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二十出頭,正值青春年華,風華正茂,英姿勃發的黃金季節,就這樣哀傷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?

這十幾分鐘的路並不漫長,走過的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心上,觸及到心靈深處,誰能受得了?一時間烏泱泱的人群哭聲震天,哀聲動地,威震寰宇。不能矜持的羽隊長心肺俱裂,哀嚎了一聲沒有了第二聲,身體搖搖欲墜,身邊保駕護航的黑子一看麻煩了,他又要逃避現實昏過去,接下來的活還怎麽幹?

知己知彼的他,擡起膝蓋就頂撞在羽隊長屁股上,受到打擊得他渾身一顫,總算是又嚎了一聲,氣郁的渾身顫抖,楊參謀趕緊給他拍背緩解,劉曉強咧著嘴哭喊道:“嗚嗚嗚……隊長——你你,你不能和陳福明一塊兒去吧?我們怎麽辦?”

緩緩行進的棺槨總是要走到頭,就算是人們哭死過去也不能停下來,入土為安是對死者最大的安慰。丁什麽部長是閱歷豐富的老江湖,一看棺槨來到了屬於自己的管轄範圍,第一個跑上前來舉起雙手,緊隨其後的小夥子啥話不說,呼啦一下子把八個軍人替換下來,準備好的繩索,熟練的捆綁棺槨,他手一揮繩子繃緊,棺槨就像飛行起來似的不沾地,漂浮著準確無誤落在了墓坑裏。他的夥伴中走出一個手持羅盤的風水先生,嘴裏面念念有詞,從口袋裏掏出一卷細細地紅繩從棺槨上拉過,比對羅盤上的刻度,站起身來的時候,給丁什麽部長點了點頭,又從口袋裏掏出五谷雜糧漫天撒落,圍著墓穴走了一圈,嘴裏面姑姑叨叨說著什麽聽不清楚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陳福明的母親已經哭死過去了好幾回,此刻又昏死過去了,丁什麽部長不管這些,按既定程序有條不紊,從供桌上拿起一瓶酒漫天潑灑,神情嚴肅的大聲的喊道:“英雄——吉時已到,上路吧。黃泉路上無大小,奈何橋上風雨搖,投胎轉世來生見,英雄好漢還是你。這裏就是你的故鄉,土親水親人更親,你不是魂飛魄散的野鬼無處安身,這裏有你灑下的血和淚,我們深受你的恩惠沒齒難忘,大恩不言謝,逢年過節為你燒香磕頭,子子孫孫都不會忘記你,你累了,安息吧,棄土——”

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,揮舞著鐵鍬塵土飛揚,一揮而就填平了墓坑,堆砌了一個墳包,立起了一個地方政府雕刻的墓碑,兩邊各有碑文,一邊是:人民的兒子,我的戰友,一邊是部隊番號84516部隊和當地政府名稱年月日,中間是烈士陳福明,顯得莊嚴古樸。

所有的花圈堆放在墳包另一面,遠離汽車焚燒,被點燃後火勢熊熊,熱浪襲人,地方政府的縣委書記講了話,群眾代表講了話,軍隊代表楊參謀也講了話,儀式進行到了羽隊長致悼詞。

神情悲哀的他擦幹眼淚打起精神,莊嚴肅穆的立正敬禮後,聲音洪亮的大聲致詞:“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覆還。中國共產黨黨員,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陳福明同志,為了執行國家使命,救民於水火之中,為祖國因公殉職,年僅二十二歲。他是優秀的共產黨員,他是勇敢的解放軍戰士,是祖國的好兒子,忠實履行了共產黨員的職責為人民服務,勇敢踐行了軍人聽黨的話,走黨指引的路,發揚了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的軍隊精神,胸懷家國恪盡職守,視國家人民的需要為己任,急國家所急人民所急,悍不畏死頑強拼搏,倒在了抗旱救災的征途中,為災區人民獻出了年輕的生命,把自己一腔熱血灑在了祖國的土地上,譜寫了一曲軍民魚水情的壯麗篇章,詮釋了我們的黨,我們的軍隊忠於人民的誓言。他是忠於祖國的優秀黨員,忠於人民的優秀軍人,我代表抗旱救災部隊,向前來吊唁的地方政府黨政機關,各種團體,友鄰部隊和人民群眾,親朋好友表示感謝,敬禮——”

他和他的兵,還有所有陌生的軍人們舉手敬禮,多少人的場面鴉雀無聲,只有窸窸窣窣的哭泣聲。

“我的戰友我的兵陳福明烈士,此時此刻,我們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為你舉行葬禮,這是真的嗎?這怎麽可能是真的啊——你還像以前一樣,與我們在這寒山瘦地並肩戰鬥,用我們火熱的青春戰天鬥地,抗嚴寒鬥風沙無懼無畏,溫暖著生活這片貧瘠土地上頑強生活的人們,豪邁的展現著國家力量的強大,把黨中央國務院,中央軍委和全國人民對災區人民的關愛送到千家萬戶,為他們消災濟困,渡過難關,讓災民們充滿希望安居樂業,你怎麽能離我們而去呢?我們的任務遙遙無期,腳下的路很長很長,你怎麽能舍的離開我們去天國?棄我們與不顧啊?我們是戰友,我們是兄弟,我們同吃一鍋飯,同住一個屋,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飛揚跋扈,激情演繹,滿懷激情揮灑熱血,是因為我們每個人心中有一個不屈的夢想,那就是要把我們最美麗的青春年華,獻給生養撫育我們長大的祖國,獻給需要我們的黨和人民。

我們充滿豪情,懷揣夢想吃糧當兵,保家衛國,不怕犧牲出現在祖國需要我們的地方,展現我們新時代軍人的精神風貌,用我們年輕稚嫩的肩膀,抵擋自然災害與天鬥,與地鬥,救民於水火之中舍己救人,舍小我顧大我。我們流汗,我們流淚,我們受傷流血卻永不退縮,不言放棄,我們是祖國的好兒子,是祖國堅強的脊梁保護神,我們沒有辜負祖國對我們的期望,沒有玷汙我們的這身軍裝厲兵秣馬,我們時刻準備著為祖國獻出一切,包括我們的生命。

我的兄弟,我們的夢想才剛剛啟航,我們胸懷壯烈告別故鄉,告別親人奔走他鄉,你是那麽的意氣風發熱愛生活,愛祖國愛你的家人,愛我們這些生死與共的戰友並肩戰鬥,爬摸滾打,耳鬢廝磨,親如手足,而你卻英年早逝,倒在了荊棘叢生,實現夢想的康莊大道上,拋棄我們去了遙遠的天國,讓我們為你肝腸寸斷,傷心落淚。曾經的喜怒哀,樂永遠留在了過去時,定格在那裏變成永恒,再也看不到你的音容笑貌,偉岸的身姿,讓我們痛煞心扉,這裏還需要你呀——兄弟,這裏的人們還需要你揮灑熱情,他們離不了你的扶危救困,可你去了,去得那樣匆忙,去得那樣壯烈,你自私的連一個招呼都不打就去了,忍心嗎你?我們不曾虧待過你啊兄弟。我們一起笑,我們一起哭,我們一起讓漠北高原的寒風凍傷了手腳瘙癢難忍,我們依然癡心不改,不畏嚴寒,談笑風生。風沙肆孽的大漠,迷住了我們的雙眼淚流不止,揉一揉眼睛我們頂風而上,豪氣沖天,腳下的路被延伸,受困的人們得以解困,豬馬牛羊都歡天喜地,那就是我們不辱使命所期盼的天籟之音,譜寫了一曲感天動地,軍民魚水情的壯麗篇章,驚天地泣鬼神,永載史冊。

我的朋友你在哪裏?我們還有話要說,我們還有淚要流,我們還有未盡的使命和輝煌的未來,要和你手挽手肩並肩櫛風沐雨,你怎麽能舍得我們獨自遠行?你去的那個世界好不好?天堂的路好不好走我們一無所知,沒有忠告告訴你,也沒有金玉良言送給你,一路上你孤零零無依無靠,沒有人提醒你按時吃飯穿衣,累了痛了沒有人安慰,你可要自立自強,管好你自己,別忘了你是軍人,三大紀律八項註意要牢記,走到哪裏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鏟平一切邪惡勢力,不要墮了軍人的威風。

山高路遠荊棘叢生,艱難險阻不言放棄,你的身後有我們這些出死入生的戰友們撐腰,上天入地有何難?你用鮮血染紅的大地上,有我們化悲痛為力量,完成你沒有走完的路,我們一定會不辱使命,也一定會感天動地,感動上蒼,感動神靈,為這裏苦難的人們普降瑞雪,終結災難,也終結我們的使命,你知道該幹什麽?別忘了啊——兄弟。

我們的戰友我們的兵,我們的兄弟我們的朋友,青山處處埋忠骨,何須馬革裹屍還?把你葬在你流血流汗的土地上,不會孤獨寂寞,這裏有你拯救過淳樸善良的鄉親們,會為你年年掃墓,歲歲祭奠,還有我們這些情同手足的戰友們,無論走到哪裏去,仰望星空,就會為你送去最真最親的祝福。

永別了戰友,永別了兄弟,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你,車上裝載著多少人的命,多少人的目光都在期盼著我們,時間太久就凍住了,就會大費周章,勞民傷財,你是知道的。我們是軍人,就用軍人是操守與你訣別,那就是槍聲,也是最高禮節,你不用客氣收下吧,來世再見——

全體都有,子彈上膛,槍口朝上75度,每個人三發子彈點射,舉槍——第一名開始。”

“叭叭叭……叭叭叭……噠噠噠……噠噠噠……”幾十號兵幾十把槍,隨著第一名打響依次進行,槍聲震耳欲聾,震撼荒原,響徹雲霄,表達著對戰友的痛惜訣別。

最後是羽隊長掏出手槍高高舉起,不知何故他東張西望,看了看寂靜無聲的人群,又看了看已經變成黃土一杯的陳福明,好像有些舍不得似的遲遲未動,身邊的楊參謀捅了捅他,他仿佛就像靈魂出竅打了個激靈,木呆呆食指一擼“叭——叭——叭……”

槍聲過後奇跡出現了,悲情籠罩的追悼會現場,兀突的平地起風雷,突然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,沙塵滾滾異常猛烈,吹的人衣袂飄飄站立不住,眼睛更是睜不開,每個人都低頭閉眼躲避。

來得快去得快,轉瞬間恢覆正常,依然是風和日麗,所有人睜眼一看大吃一驚,平白無故出現的一股龍卷風氣勢如虹,高聳入雲,急速旋轉著滾滾而去,把葬禮現場打掃得幹幹凈凈,燒過的花圈灰燼一掃而光,點滴不剩,就連琳瑯滿目的貢品都不翼而飛了,遠遠的山頭上漆黑一片,兀突的出現了幾大片烏雲,墨染似的翻卷著滾落下來,殺氣騰騰向這裏飛奔而來。

突然的變故讓每個人驚詫不已,地方上信神信鬼的人們更是驚恐不安,面露驚慌,就連悲痛欲絕的英雄母親都驚駭的不知道哭了,傻呆呆看著遠去的龍卷風,風煙滾滾來半天遮天蔽日,仿佛像通天柱連接天地匪夷所思,實屬蹊蹺。

羽隊長身邊的黑子是封建迷信的繼承者,看著這麽蹊蹺的事情,怎麽能想得通?一定是鬼神作祟,身形一頓就想爬倒磕頭。羽隊長自然了解他入木三分,老百姓爬到磕頭是自己行為,說不得什麽,堂堂的解放軍爬到磕頭,就有些不相適應,傳言出去會影響解放軍形象,讓人們傳為笑談。

羽隊長是黑子肚子裏的蛔蟲,黑子還沒有來得及爬到,他一把提住脖領子,給劉曉強使了個眼神,三個人一塊兒來到了還在出神的陳福明母親面前,同時立正敬禮後說;“陳媽媽,請你檢閱你兒子的部隊,我們就要去送水去了,也和你告別。全體都有聽口令,持槍敬禮——請陳媽媽檢閱——”

全體部隊動作統一,齊刷刷持槍立正,站在自己的車頭前昂首挺胸,英雄母親渾身一顫,眼淚汩汩流淌,想說些什麽說不出來,在羽隊長和黑子攙扶下,機械的走動,緩緩走過神情嚴肅的隊列,每一個軍人的目光都看著她,充滿了無盡的哀傷。

走過隊列後,陳媽媽轉過身舉起手晃了晃,無比剛毅的說:“孩子們,你們是好樣的,你們受苦了。看看你們凍腫得手和臉,媽媽心疼啊,你們去吧,路上要小心慢慢走,別跑快了,會絆倒的。吃飯的時候別燙著噎著,要吃飽,睡覺的時候不要蹬被子,這裏天冷,會凍壞身子感冒,有空的時候到家來,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唵——去吧,路上小心,再見——”

“陳媽媽再見——”所有人異口同聲。

暖心暖肺的話語,把已經不哭了的軍人們,又一次感動的淚流滾滾,羽隊長更是渾身顫抖,他看了一眼楊參謀,楊參謀點了點頭,就大聲地說:“全體都有,口令,退子彈,收槍,上車出發——”

轟隆隆的馬達聲震撼原野,排列整齊的汽車,依次從陳媽媽面前駛過,軍人們都舉手敬禮,陳媽媽揮舞著手臂送行出征的兒子們,嘴裏面千叮嚀萬囑咐,字字敲心坎,催人淚下。

車隊出發了,參加葬禮的人們也一哄而散,坐車的,騎馬騎毛驢的都各自離去,在荒涼的原野上像沖擊波一樣四散開來。太陽雖然明亮卻在南半球,虛弱的光芒溫暖不了這裏,這裏的寒冷依舊寒徹透骨。

羽隊長留在最後,送別所有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們,地方政府官員和軍區楊參謀一行人都乘車離去了,他轉過身,一只腳踏在了停在身邊汽車的腳踏板上,就要上車,耳邊傳來了一聲呼喚:“娃哎——等等——”

他一聽渾身一顫,回過頭一看,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顫巍巍走過來,穿著天藍色的大襟棉衣,藏青色的棉褲紮住褲腿,三寸金蓮的小腳,實在是有些太小了,走起路來邁不開步,顫顫巍巍碎步往前蹉,顯得站立不穩。

她一邊走,一邊擦眼淚,羽隊長一眼就認出了曾經滯留在大灘公社,閑轉游時認識的老媽媽,到她家裏的熱炕上捂過一陣,還喝過工藝覆雜的茶,雖然不知道姓甚名誰,卻有一種勝似親人的親切感,不思量自難忘。

驚愕不已的羽隊長,放下腳踏板上的腳,快步跑上前握住她的手說:“哎呦呦,老佛爺,你你,你怎麽大老遠的來了啊?”

“哎呦呦,吸吸吸……娃娃,我心焦急的很,聽那個丁壞水說,你們解放軍折了個娃,把我急的沒方子,就想看看你,沒有人領我來,著急的吃不下睡不著,今天我讓外孫子帶我來看看你,你怎麽又瘦了又黑了啊?”

“這——這這這,我很好老佛爺,你不要著急。”

“哎呦呦——我的娃呀,好什麽好?和剛去我家的時候就是兩個人嘛。嘖嘖嘖,心疼死我了啊,我殺了只公雞,讓你補補身子,看把你苦成啥樣子了?我心疼哩。”她提著一個包袱,從裏面取出來一個用塑料紙包裹的疙瘩遞給他。

傷感已經過去了的羽隊長,又一次讓老奶奶感動的淚水蘊滿眼眶,禮讓著不要,老媽媽卻嗔怒的說:“哼哼,看你娃客氣幹啥?哪個媽媽看到兒子受苦不心疼?這雞是自己養的,就是留給兒子吃的,有了好身板,才能苦呀,我的娃拿上,不要見外。聽話,路過我家門口,餓了進來吃飯,渴了進來喝茶,我都等著你唵——記住了?”

羽隊長手裏面拿著雞心潮起伏,淚流滿面不能自制,想說些什麽張不開嘴,只是默默地轉過身上車離去,不想咧著的嘴皮各行其是,四分五裂,把頭塞在臂灣裏又一陣哭泣,難說傷感……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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